虽然此案已经审结两年多了,但每当我受理同类案由的民事案件后,都会不经意地想到此案......。
2010年8月26日18时40分,在沿勤东公路胜利段自西向东行驶胜利农场第十作业站拐弯处,发生了一起恶性交通事故,造成三人死亡一人重伤、一车报废、诉求赔偿金额一百一拾八万的生命权纠纷案,在胜利人民法庭徐徐拉开帷幕。
我和审判员们心情沉重地翻阅着卷宗:这起交通事故是追尾相撞造成的。经道路交通事故认定书认定,驾驶员王小军应负此起事故的主要责任,“东风”牵引拖车车主宁冬应负此起事故的次要责任,死者丁大力、陈雷在此起事故中无责任。
事情还得从2010年8月26日下午说起......
那天下午,建三江分局红卫农场第二十六作业站水稻种植户王小军站在自家的水稻地旁,放眼望去,无边的稻田里,目之所及满是令人心醉的金色,在阳光的照射下,越发光耀夺目,好像满地的金子。他的心里真是乐开了花,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他决定找他的哥们丁大力和陈雷来喝一顿一同分享他的快乐,正应了那句古诗“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酒过三巡,那浓浓的红晕已经爬上了三人的面庞。意犹未尽,王小军提议去三十公里外的胜利农场喝羊汤醒醒酒。
一行三人坐上了王小军新买的轿车里吞云吐雾,听着摇滚乐曲,他们更加疯狂。在激昂的乐曲中汽车时速的指针在不停地上升,100、120、160……开怀的笑声从车窗内肆意地飘出……
与此同时在主干公路的一个拐弯处,宁冬开着“东风”牵引托车停在了公路旁,他是来给他表哥拉挖掘机的。在停车的刹那间他犹豫了一下,他知道主干公路旁不能停车装载,尤其是视线不佳的拐弯处,可副道离挖掘又太远,望着渐起的暮色,儿子双手托腮等他回家吃饭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他下意识的前后看看:“哎,正是晚饭的时间,不会有那么多车行驶吧”!于是他下车指挥挖掘机准备上拖车,随着他那从容的手势,挖掘机安稳地停在了他的牵引车上,他开心地笑了,那笑容诠释了一个农民的憨厚与朴实。这趟活儿又能赚500元了。
在主干公路拐弯的另一端王小军开着车和丁大力、陈雷三人在车里聊得是热火朝天......
随着一个拐弯,笑容僵在了司机王小军的脸上,他分明看见一个庞然大物仿佛从天而降,出现在他的车前。他下意识的拼命按喇叭,他还想急刹车,他更想把车开进路边的稻田里……可一切的想法都已经无法实现,因为他的车速太快了,根本不给他多想的时间。于是他的车便飞蛾扑火般地撞向了停在路边宁冬的牵引车。伴随着“咚”--的一声闷响,两车紧紧撞在了一起,溅起了刺眼的火花。宁冬拖车上的挖掘机司机也空中飞人般地从驾驶室里飞了出去,摔成重伤。而王小军三人更是惨不忍睹,那是脑浆满地,血流成河……就这样三个鲜活 的生命如同一缕青烟转眼间消逝了,他们最大的仅有32岁,最小的则28岁……他们正处大好年华……他们正处青春年少……此时时间正好定格在2010年8月26日18时40分……
我翻阅着厚厚的起诉状,看着看着双眉紧锁,感情的闸门已悄然拉起,平静的心顷刻间被思维的潮水占据,我的心被事故现场和死者的照片刺得好痛好痛……
走廊里传来合议庭成员们的脚步声,合议室气氛异常严肃,这场车祸不但震撼了红卫农场和胜利农场的人们,而且还惊动了省领导。这个案子棘手在它的复杂性、敏感性,即要追究驾驶员王小军主要责任,还要追究违章停车车主宁冬的次要责任。要是审理稍有瑕疵,赔偿不到位的话,原告三家属就会上访。上访是每一位审判员最不希望的。每一位法官都希望自己能是雨后初晴天空的虹,把色彩给百姓,而自己宁愿化为暮霭。有句名言:一次不公正的裁判,其恶果甚至超过十次犯罪。因为犯罪虽是冒犯法律——好比污染了水流;而不公正的裁判则毁坏法律——好比污染了水源。可这个案子要想让每一个当事人感到满意,实在好难好难。
经过几个小时的合议,决定先采取“庭前摸底调解法”,先与被告接触,尽最大努力了解到被告对案件的真实想法,进一步确定案件的争执焦点,做到心中有数,有的放矢。可当被告宁冬收到应诉通知书后,得知三个原告诉求需要赔偿118万元时,他那黝黑的脸上写满了绝望,承担次要责任也要赔三十多万啊!只见他紧紧地闭上了双眼,突然声嘶力竭地喊道:“我愿意接受民事判决,房子是租住的,就一台“东风”自动牵引拖车也给撞了 ,今年刚还完购车款,手里一点现钱也没有了,我拿什么赔啊”!任凭审判员如何开导劝解,他就是一语不发,目光空洞无神地望着地面……而三个原告家属领着年幼的孩子是泣涕涟涟,反复要求对方赔偿现金。并且三个原告的情绪极度失控,法庭几乎成了她们缅怀亲人的场所-----哭声,满屋子的哭声,让人撕心裂肺的哭声,特别是孩子们“我想爸爸”那令人肝肠寸断的呼喊声,弄得审判员们也泪眼朦胧,更是让我们的调解无法进行下去。
这让调解陷入僵局。
为了第一时间拉近我们与原告之间的心理距离,使原告尽快稳定情绪,我仰仗着我家居住在红卫农场的优势,每次调解后都请三个原告吃饭,并且来回都用法庭的车接送。经过四个多月时间接触和对原告们的无微不至的关心下,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劝说下,三原告的情绪终于安定下来,死者王小军的代理人又提出了撤诉申请。正所谓冰山终于化开一角,这让审判员们那紧锁的眉头略微舒展。可被告仍旧一脸冷漠,对我们所做的一切丝毫没有领情的意思,坚决要求开庭判决。
调解又一次陷入僵局。
正当我们一筹莫展时,法庭的门外站着一个小男孩儿,看见我出来,一把抱住我的大腿,晶莹的泪珠滚落腮边,哀求着:“我爸爸是好人,别让他蹲监狱好吗?”看着孩子那乞求的目光,我的眼睛湿润了,我心疼地将孩子抱起。孩子的爸爸看到了这一幕,蹲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奔涌的泪水过后,宁冬终于敞开了自己的心扉——”我不是不愿意赔偿,而是我实在无能力赔偿啊!
调解再次陷入僵局。
我站在窗前,此时外面下起了雨。雨雾弥漫,雨珠儿穿成一个大珠帘,如烟如雾地笼罩了一切,同时它也盖住了我的心。那雨声也如同一个乐师,拨动着我的心弦……忽然在我视线的前方出现一辆牵引托车拉着一台挖掘机,挖掘机!我灵机一动,脑海里猛然蹦出一个想法:“找宁冬的表哥去,商量他表哥借钱付赔偿款,宁冬开牵引托车给他表哥打工还账”。待思路清晰后,找到他表哥说明来意后,他表哥的脑袋如同拨浪鼓,坚决不同意。并且振振有词地说道:“我的司机那日被撞弹出受重伤,我都没让宁冬赔付医药费,我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经过我们多方面的苦口婆心地劝说,他表哥终于答应愿意借给宁冬14万元帮助他还赔偿款,条件是:“使用宁冬“东风”牵引拖车一年六万元,雇宁冬开挖掘机一年四万元,直到偿还完14万元为止”。14万呀!漆黑的夜空终于迎来了光亮。我们趁热打铁,又说服宁冬的家人四处筹措出3万。这样凑齐了17万元。接着我们又开始采取“正反两说调解法”的方式,分别做二原告的思想工作,终于说服双方当事人作出让步,从而促使双方互谅互让,最终双方终于达成了赔偿协议并当场履行。
此刻,我站在窗前,目送着一台台过往车辆,心里祈祷着为他们祝福......